渌洋记趣

陈梦生

参阅：世情 | 那年那事：渌洋记趣（一）

这件事又是一个沉重的悲剧。

那位站长的村里有一家砌新房，造房除了看向，上梁也是很重要的事。柱子竖好，其它二梁沿梁均就位后，择时最后上正梁。这一天，要请先生选吉日吉时，诸亲友要来祝贺，称为和梁。正梁在地上就打好榫眼，柱头上锯出公榫，梁上凿出母榫，比公榫略大，木工的行话叫“做得欢喜些”，就是要母榫要大，这样吊上去容易套进柱头的公榫。整个过程中，鞭炮齐鸣，香烛萦绕。梁就位后，瓦木工撒下糕馒糖果，大家哄抢，主人家办酒招待，这是顺遂的过程。

谁知这家不顺了。梁吊上去无法投榫，敲来敲去就是不到位。师傅急得满头汗，又不作兴再吊下来，只好架在柱子上用凿子扩孔。一不留神，正梁滑了下来。偏偏主人家小孩在下面，梁顶着小孩屁股撞到墙上，所幸孩子没有受伤。但是，出了这样的事，主人家不依不饶，一定要工头有所交待，要保征他家三年内平安无事。工头自知理亏，承认有事自己赔偿。

谁知，第二年这家的两个孩子加上邻居家一个小孩在河边摸鱼，一个滑下去，另一个去拉，结果三个都滑下去了。等到大人找到河边，从河里捞出三个小孩，依然手拉着手。看着三个手拉手躺在河岸上，真是惨不忍睹。这家人家年纪不小了，遭此横祸，我真不知道这家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那位工头也赔得倾家荡产，发誓再也不做工程了。

当然，这种事情也是巧合，农村小孩溺水也常有。如果这家不砌房，砌房正梁不掉，就不会将惨祸归罪于工头了。悲夫！

说一件带彩的。

渌洋是移民公社，人民来自许多地方，甚至方言各不相同，民风也大相径庭。那时由于闭塞，没有市场，东西都很便宜。有个男孩掏到二斤长鱼（黄鳝），拿到小街上卖了五角钱，（那时一斤猪肉也是几角钱）正喜滋滋地准备回家，这时碰到他庄上的一个老女人。这老女人一把抓住他，问他：“身上有没有钱？”小男孩说：“有，我刚把长鱼卖掉有五角钱。”女人说：“先借我用，回去还你。”小孩将钱交给了她。回家后，男孩就赶紧到女人家要钱，女人说：“五毛钱不还了，我来教你一个事，你肯定不会做。”男孩问什么事，女人说：“跟我到房间里教你。”于是就把一个未啼的小公鸡拖到房里教那个事了。

小男孩始终舍不得他那五角钱，就跟小伙伴讲，“借我五角钱不还，还要教我一件事，把我教得头昏昏的”。很快孩子母亲知道了，堵住老女人的门骂了三天。

乡下人也不知道拿起法律武器，只能骂骂剎刹心火。清理阶级队伍时查出这个老女人教过好几个男孩，大家气不过，责罚她挂个“女流氓”的牌子站在挢头半个月。有一天我路过桥头，看一个老女人怎么也跟女流氓对不上号，还不如挂个“反革命”的牌子呢。

渌洋清理阶段队伍时，阶级敌人没有清出什么，倒是搂出许多丑闻韵事。我帮助整理过那些材料，乡村农民写的材料都很直白，不会用文言文，不会用同义词代替，更不会用拼音，就用赤祼的字记真实的事。现在想想，文化大革命最后揭出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情也是异数！类似的丑陋还有不少，不说了，有污尊目！

那位站长还讲过他亲戚家的事，因为迷信，我不愿意说，但想必大家都喜欢听鬼故事，我就把它当成故事讲吧。

站长有一姑母嫁到邻乡。姑母家娶媳妇，婚后，媳妇要回娘家做尚未完工的嫁衣（乡下新娘要四季八节的衣服做嫁衣）。

娘婆二家相距十多里，那时不通车船，全靠步行。新娘行至半路，突遇一阵旋风灰沙迷眼，新娘忙捂脸闭眼。风过后新娘睁开眼睛，看到对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破旧的大襟棉祅，脚上一双破棉鞋，膀弯上挎着的一只元宝篮（长圆形竹篮）里面放了一些荸荠，篮把上插着两支绢花。新娘与他挨肩过去的时候，看了一眼绢花，随口说了句“花真好看”。谁知男人立即站在她前面，说：“花好看就送给你。”新娘没要。他又说：“荸荠你要吃吗？”新娘不开口，让开一步继续走路，男人又挡在前面不让走，新娘就吵了一句：“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但男人还是不让，幸好前面路上来了两个人，这时又是一阵风尘土迷漫，新娘低头迷眼。突然看见一只破棉鞋在路边的土洞口晃了一下就不见了，再睁眼一看，那个男人也不见了。再看看路旁是个破坟，被牛脚踩了一个大洞，看到里面的棺材板。新娘这时知道那个男的不是人了，她又怕对面走过来的两个人不是人，拼命跑到靠近村庄的地方才停下来。

回到娘家依然失魂落魄，夜里睡到下半夜她起来开门，她妈问她：“开门干嘛？”她说：“看天亮了没有，我要起来烧早饭。”她妈说：“你刚回家，不要你烧。”天亮后，新娘衣服也不做了，立即就要回婆家。

到家后，婆婆也奇怪她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问她，她也不答。谁知到晚上不对了，只听她嘴里叽咕：“你跟我走。”后又轻声说：“不去不去。”后来声音越吵越大，在床上蹦跳打滚，不停说“跟我走”“不去不去”。

闹了一夜，婆婆第二天赶到娘家问情况，娘家说，她回家就象丢了魂，她说在路上碰到脏东西了。婆婆回头，在路上找到了那个破坟，找到庄子的人打听到墓主人。当地人说：“穿个破棉袄的是庄上的痞子，死时就穿的随身衣服，活着就喜欢调戏妇女。”后来，婆婆又打听到，某处有个女孩有阴阳眼，她经常在坟地里看戏，能跟鬼对话。婆婆找上门，请女孩到坟上打招呼。那个女孩子的母亲是当地的妇女主任，不让女孩子去。婆婆跪在地上不肯走，妇女主任总算肯放女孩出来。到坟上后，婆婆问女孩：“里面有人吗？”女孩答：“有，在睡觉呢。”婆婆问：“请他起来行吗？”女孩就对坟墓说：“你这个人起来吧，有人跟你说话。”婆婆又问：“他起来了吗？”女孩答：“没有，揉眼睛了。”婆婆说：“再催催他。”女孩就有对坟墓说：“你快起来！”女孩又说：“他问，找他什么事？”婆婆赶紧说：“求求他放过我家媳妇，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女孩讲过后过了一会儿说：“他答应了，要你们替他造房子，他说他没有房子住。”婆婆立即答应：“好！好！朋天就来化房子。”回家赶紧找纸扎匠扎了个两层楼房，并在库房里放了好多元宝纸钱拿到坟上焚化，媳妇也立即好了。

这事，站长全程参与。他最后说，最对不住的是女孩子的妈妈，文化革命时说她搞迷信活动，撤掉妇女主任职务，还被批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