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23日，英国保守党领袖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轻松战胜竞争对手，成为英国新首相。在退欧谈判进入“死胡同”的时刻，在国际社会的一片怀疑声中，他站到了最前沿。作为英国政治精英，他的履历表中少不了家境富裕、伊顿公学、牛津大学等必备“标签”，然而他的不修边幅和非传统的行事习惯也让他成为一名饱受争议的人物（图1）。
图1 鲍里斯·约翰逊（标志性的乱蓬蓬金发）
图片来源：http://www.oushinet.com/news/europe/britain/20160312/224263.html
我们第一次认识这位英国新首相，可以回溯到2008年。其时他刚担任伦敦市长（2008—2016）115天，到北京接过了奥运会旗。我们看到他西装不整，扣子也没扣好，仪式举行期间还不时把手插在口袋里，显得极为随意。在极不协调地挥了几下奥运会旗之后（图2），他甚至单手就将之交到了中国护旗手的手中。当时《纽约时报》评论他是“伦敦的一位不一般的新市长”，算是留了些颜面。许多评论家感觉他喝得微醺就上台了，还说出了“乒乓球回家”这种让所有中国人困惑的话。人们不禁怀疑：让他来管理伦敦是正确的选择吗？的确，在他出人意料地战胜竞选对手后，一些重要幕僚却在他履新的日子纷纷辞职，似乎各项工作也陷入一团糟。但再次出人意料的是，他很快重组并精简了政府机构，建立了愿意为他工作的团队，并围绕2012年奥运场地建设展开了各项工作。
图2 鲍里斯在北京奥运会闭幕式上挥舞奥运会旗（2008-08-24）
图片来源：http://www.xinhuanet.com/english/2019-07/23/c_138251641.htm
2000年大伦敦市政府重新成立后，立刻将利亚山谷地区（Lea Valley）确定为最关键的后工业城市更新项目，意图带动整个东伦敦的复兴。市政府很快就明确了利用国际重大事件促进城市发展的策略，并于2003年成功获得2012年奥运会主办权。之后，围绕奥运村的规划就紧锣密鼓地展开了。伦敦城市更新采用了“未来愿景”（futurescape）的理论进行长远规划。这是由当代社会学家芭芭拉·亚当（Barbara Adam）教授提出的。她认为：未来是一个由许多变量左右着的发展过程，这些变量只有到未来某一时刻才会清晰。因此，未来愿景理论要求规划师在考虑城市更新时，分时、分段地考量相应的变量和影响因素，并充分明确关键时间节点、项目各阶段的独立性以及与项目整体的关联。如AECOM公司中标的奥运村规划就充分考虑了奥运之后20年周边的城市更新，满足大伦敦未来愿景和目标（图3）。
图3 AECOM的奥运村规划方案
图片来源：AECOM内部资料
2008年，鲍里斯成为大伦敦市长后，实现未来愿景的重担便落在他肩上。他把奥运会后的建设分为三期：
他上任后，由于英国进入经济危机，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财政预算都无法落实，他在大力引入地方私人资本的同时，还确保在奥运村新建住房中有30%的可支付住房，可以说是在危机时刻敢想敢做，而这种做法与英国中央政府2011年出台的《地方化法》（Localism Act）要求一致，即：把开发的权力下放到各地方，让地方资本和社区也享受发展红利。鲍里斯面对经济危机，克服各种困难，下了很大功夫成功地平稳推进奥运建设。这也使他在2012年成功连任了伦敦市长。
2016年他在离任伦敦市长时说：“8年前我上任时，英国最贫穷的6个地方政府中有4个属于大伦敦。而我离任的时候，伦敦没有任何社区属于英国最贫穷的20个地区”【大伦敦是区域级政府，下设32个地方自治区政府（Boroughs）和伦敦城政府（City of London）】。客观地说，他利用奥运等城市更新项目，使伦敦（特别是东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给伦敦打上了鲍氏烙印。鲍里斯的盟友和团队对他的评价是——带领伦敦走出了金融危机，借助奥运让伦敦重新成为更好的城市。伦敦市长的经历，使他学习了如何运行大型事件，管理大型城市，以及有效应对错综复杂的各级政府团队的关系，也使他如今成为英国首相。当然，各界对这些“烙印”的评价褒贬不一，认为鲍里斯的行为总是充满矛盾。
鲍里斯上任时，伦敦蓝图已经画好：包括提升公共交通；在全伦敦各地区建设住宅，以便降低东西伦敦的贫富差距；将伦敦建成在经济、社会、环境各方面全球领先的可持续发展城市。但鲍里斯上任后，把这些规划一笔勾销，提出了简单的口号，即：把伦敦建设为“全球最好城市”。伦敦设计博物馆馆长德扬·萨迪奇（Deyan Sudjic）指出，人们选他做市长时恐怕没想到鲍里斯会给超过200栋高层建筑开了规划审批绿灯，导致伦敦的高层像雨后春笋般出现（图4）。
图4 伦敦近10年间冒出（和将要冒出？）的高层建筑
图片来源：https://www.businessinsider.com/photos-london-skyline-over-the-years-2017-1?r=US&IR=T#one-thing-is-clear-from-these-photos-no-matter-where-when-or-how-you-look-at-it-london-is-a-stunning-city-14
鲍里斯任职初期正值经济危机，他利用建设豪华住宅提升地方经济，伦敦的平均房价因此上涨了58.4%，高出全国平均房价的43.9%，被认为忽视了中低收入阶层的诉求，给伦敦的未来发展也产生了不良的影响，因此受到各界人士的质疑。巴特西艺术中心（Battersea）艺术总监大卫·贾博（David Jubb）说他见证了伦敦最近十几年如何变成了一个生活十分昂贵的城市，普通收入者包括艺术家都生活困难，尽管一些城市更新项目中加入了少量的可支付住房，然而这无疑是杯水车薪。但另一些人认为，鲍里斯对伦敦的住房建设有积极的贡献——他开创性地提出了“住宅区”（housing zone）的概念，即：在城市更新区域划定出专门建设住宅的片区，并给予规划政策和审批流程方面的支持。伦敦人口持续增长，住房压力很大，到2025年需要建设100万套住宅。“住宅区”的创立，将加速解锁城市棕地更新。2015年鲍里斯推进投资40亿英镑，建设了20个“住宅区”，新增了约5万套住宅（图5）。
注：黑点是当时在建项目，红点是新确认项目；周边引出的饼图中，深绿色部分表示可支付住宅在每个项目中的占比。
图5 伦敦“住宅区”分布（2015年年中确认的15个项目）
图片来源：https://twitter.com/lichfieldsuk/status/614392913578061824
在8年任职期间，他在伦敦建造了约10万套可支付住房，对缓解伦敦的住房危机起了关键作用。但人们对此仍不满意，认为他对可支付住房的投资逐年减少，每年建成量呈下降的趋势。他把大量资金投向了高端房地产，自然就降低了对可支付住房的投入。例如，在城市更新项目“伯爵院”（Earls Court）中，他批准建设了7600套豪华住宅，却没有配建任何可支付住房（图6）。
图6 伯爵院效果图
图片来源：http://www.dp9.co.uk/project/earls-court/
作为市长以及伦敦最大的土地开发商“伦敦交通局”的主席，鲍里斯运作了38个城市更新项目（图7），伯爵院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个而已；较大的项目还包括“国王十字”（King's Cross，图8）、格林威治半岛复兴（图9）等。这些更新开发的土地通常都在各级城镇中心交通枢纽的周围，而这种以交通枢纽为核心的城市更新项目，也成为后继市长和英国其他城市普遍采用的更新模式。
注：数据覆盖了占全部人口20%的最贫困人群（LSOAs: Lower Layer Super Output Areas，英国人口普查中最低一级调查单元）。
图7 伦敦城市更新地图（2013）显示大部分城市更新项目在伦敦东北部图片来源：https://www.london.gov.uk/file/5606397
图片来源：https://urbanland.uli.org/development-business/practice-case-study-kings-cross-london/
图片来源：https://www.constructionnews.co.uk/buildings/contracts/mace-claims-150m-greenwich-peninsula-job-14-09-2015/
鲍里斯对伦敦交通的改变也颇具争议。他对提升伦敦交通安全有巨大贡献，在他任职期间，把1/4的伦敦变成了20英里/小时限速地区，将每年交通事故死亡人数从2009年的211人减少到2016年的116人，下降了约45%。他力排众议给连接大伦敦东西部的“横贯线”（Crossrail route，图10）开了绿灯，个人获得了许多政治红利，然而却忽略小规模的公共交通，例如取消了包括新的跨泰晤士河桥等许多公共交通基础设施项目。
图10 大伦敦“横贯线”示意图
图片来源：https://ichef.bbci.co.uk/news/624/cpsprodpb/14365/production/_106498728_crossrail_v3_-3x640-nc.png
前任市长认为伦敦空气质量令人担忧，所以专门建立了控制汽车尾气的“低排放区”【2008年2月4日起实施，高污染车辆若想驶入城市某些特定区域，需缴纳高额费用】，而鲍里斯上任后立刻取消了这些区域，伦敦的空气质量未能得以改善【不过，在鲍里斯离任后，2019年4月8日，伦敦又新设了“超低排放区”——在市中心的一片约21平方公里的“心形”区域，要想驾驶老旧、污染车辆进入，司机们除缴纳拥堵费外，还须每天缴费12.5~100英镑，拒不缴费者将被罚160~1000英镑】。当然他后来大力推广自行车，并创造性地提出空中自行车专用道（sky cycle），受到各界关注（图11）。
图11 空中自行车专用道意向图
图片来源：https://road.cc/content/news/106466-boris-johnson-shoots-down-fantastically-expensive%E2%80%9D-skycycle-plan-cycle-routes
鲍里斯作为伦敦市长，“有多少人爱，就有多少人恨”。有些人认为他是伦敦最成功的市长之一，就连他“愚蠢”的头发，也似乎暗示着需要新鲜空气吹走发霉沉闷的英国政坛旧风气。而不喜欢他的人则认为他与上层社会格格不入，是一个无修养的政客，甚至以奥运村的怪异雕塑作为他的形象代替（图12）。
图片来源：https://repeaterbooks.com/wp-content/uploads/2017/10/NINCOMPOOPOLIS-1-e1517224530853.jpg
在一些当代社会评论家看来，他既是个政治家，也是个娱乐明星，同时掌管着伦敦这座举世闻名的国际都市，就像是介于传统的皇室与现代明星（如贝克汉姆之流）之间的一个形象大使。他担任伦敦市长8年，伦敦经历了全球性金融危机、恐怖袭击、市民暴动等，在人们怀疑他的时候，他却已经带领大家走出了这些困局。2019年7月24日，他在唐宁街10号发表首相就职演讲：“那些打赌说英国会输得一败涂地的人，都是错的。对那些坚持认为脱欧将是一场灾难的人，我想说，没错，我们将会面对很多困难，但我想说，不要低估这个国家，不要低估我们的能力和决心。我们将恢复历史角色，作为一个有进取精神、外向型和真正全球化的英国，开放包容地与世界接轨。”
他在伦敦写下了自己的历史，表现了他的大胆和包容。天马行空的横跨泰晤士河缆车（图13），体现传统与现代结合的伦敦新公交车（图14）会让人们记住这位充满争议、敢做敢为的传奇市长。图片来源：https://www.mirror.co.uk/news/uk-news/london-cable-car-mayor-boris-943764
图片来源：https://www.gizmodo.co.uk/2014/01/18-things-you-didnt-know-about-london-buses/
如今，他成为英国的新首相，在退欧的历史时刻，国家赋予他特殊的使命，是传奇还是争议，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作者：邓位，谢菲尔德大学景观设计学博士，英国皇家注册景观师，《国际城市规划》英国站联络员，AECOM英国曼彻斯特办公室设计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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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祎娴
排版：徐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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