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黄柯达，郑晓雪 | RCEP背景下中国大陆对台湾地区贸易壁垒调查的潜在经济冲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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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CEP背景下中国大陆对台湾地区贸易壁垒调查的潜在经济冲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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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台湾地区对大陆采取歧视性的贸易限制措施。2023年，商务部就此启动贸易壁垒调查，认定台湾地区的相关措施构成贸易壁垒。为了增进两岸同胞福祉，保护大陆相关产业发展利益，本文基于两岸双边贸易依赖度，筛选出不同强度的贸易反制产品组合，并运用全球贸易分析模型（GTAP），量化了大陆潜在的反制措施、反制措施与《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叠加、台湾当局不同应对策略对两岸经济影响。这一研究为规范两岸贸易互动、促进两岸高质量融合提供了数据支持。
作者简介
李月，南开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厦门大学台湾研究中心研究员。曾在日本早稻田大学交换留学、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访学，长期致力于台湾经济与两岸经贸关系的研究。近年来，先后主持完成国家社科基金项目2项和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海峡两岸经济一体化研究”子课题，承担多个部委多项两岸经贸关系相关课题。在《世界经济》《中国工业经济》《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统计研究》《南开经济研究》《世界经济研究》《经济地理》等期刊发表CSSCI论文50余篇。智库成果方面，资政建议获得省部级领导批示5份、中办采用1份。
黄柯达，南开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研究生。
郑晓雪，南开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研究生。
摘要：长期以来，台湾地区对大陆产品采取歧视性进口限制，2023年4月12日，商务部就此启动贸易壁垒调查。基于两岸双边贸易依赖程度，筛选出低—中—高三个强度的大陆对台贸易反制产品组合，运用全球贸易分析模型（GTAP）设定10个不同的情景，分三步模拟大陆对台贸易壁垒反制、RCEP效应叠加以及台湾当局可能的应对措施等多个情景对两岸经济的影响。研究发现：（1）果蔬产品、水产品、饮料及酒、加工食品、纺织品和钢铁产品可作为大陆对台贸易反制的可行产品组合；（2）大陆若采取进口限制的反制措施，将对台湾地区纺织品带来深重打击，就业将下降23.6%；农产品出口贸易亦将受到巨大冲击，水产品和果蔬产品的出口额将分别下降31.4%和47.3%，且绿营县市受到的冲击更大；（3）RCEP的生效将放大反制措施对大陆的积极影响，消解反制措施对大陆的负向冲击，台湾地区反之；（4）在对贸易壁垒调查的应对措施上，不论对于大陆还是台湾地区而言，台湾地区取消对大陆的进口限制均优于加入CPTPP。因此，两岸贸易互动应逐渐走向规范，在“九二共识”的共同政治基础上努力寻求加入RCEP是台湾地区应对贸易壁垒调查的有效途径，同时台湾地区应充分依托福建新路，积极推进两岸高质量融合。
关键词：贸易壁垒调查；台湾地区；RCEP；GTAP模型；潜在经济冲击
一、引言
20世纪90年代起，在贸易自由化的推动下，以全球价值链分工为特征的国际分工体系逐渐形成，这成为过去几十年世界经济快速增长的重要动力。随着资本跨境流动与跨国公司的发展，台湾产业在大陆建立生产或组装基地，将产品出口至欧美市场，该模式逐渐成为两岸携手参与全球供应链的主要方式，也是两岸经济关系发展的重要驱动因素。2023年，台湾地区对大陆出口额为1993.5亿美元，贸易顺差为1308.6亿美元，而台湾地区总体贸易顺差仅为809.7亿美元，这意味着除去两岸贸易，台湾地区的贸易逆差为498.9亿美元。因此，来自大陆的贸易顺差成为台湾经济增长的重要引擎，据测算，2023年两岸贸易顺差对台湾经济增长贡献率高达17.3%。
两岸贸易的快速增长，一方面源自经济因素驱动的功能性一体化，另一方面也极大地获益于制度性一体化。2001年两岸先后加入WTO以来，两岸进出口贸易额迅速攀升。2002年，两岸进出口贸易额较2001年增长71.3%，2001—2010年平均增幅达29.8%。2010年，两岸签署《海峡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ECFA），并通过“早收清单”针对部分产品先行实施互免关税等优惠性的贸易措施。据2011—2022年的贸易数据测算，“早收清单”产品对大陆的出口额约占台湾地区对大陆出口总额的23%。截至2023年11月，台湾地区累计向大陆出口享受ECFA 关税优惠货物货值2619.1亿美元，累计获得99.8亿美元关税减免；大陆累计向台湾地区出口享受ECFA关税优惠货物货值785.7亿美元，获得10.8亿美元关税减免。从关税减让情况来看，台湾地区的获益是大陆的9.2倍。在WTO框架下，“非歧视性原则”“公平贸易原则”和“透明度原则”是推动世界经济和贸易健康发展的重要准则。但长期以来，台湾地区对大陆产品采取歧视性的进口限制，这违反了WTO的规定。2009年，台湾地区对2194项大陆产品禁止进口，占进口产品总数的20.3%；2023年11月，禁止进口产品上升到2509项，占比19.7%。由此可见，台湾地区始终对约两成的大陆产品采取禁止进口措施；相较之下，对美欧产品开放率高达97％。
2023年4月12日，商务部就台湾地区对大陆贸易限制措施启动贸易壁垒调查，主要涉及农产品、五矿化工产品和纺织品等2455项产品，囊括了台湾地区对大陆禁止进口的所有产品。借由“台湾地区与大陆地区人民关系条例”“台湾地区与大陆地区贸易许可办法”和“大陆物品之输入管理规定”，台湾当局设立了一套原则上禁止进口大陆产品的制度体系，即必须满足一定条件，并经许可或在个别例外情况下才允许进口大陆产品。禁止进口的大陆产品通过“大陆物品不准许输入项目汇总表”进行管理，并不定期更新。世界贸易组织秘书处报告多次对台湾地区相关措施表达关注，但台湾当局未修改措施也未完整履行通报义务。在贸易壁垒调查期间，台湾地区禁止进口大陆产品的数量不降反增，从立案时的 2455 项增加至 2460 项，后又进一步增加至 2509 项。2023年12月15日，根据调查结果和《对外贸易壁垒调查规则》（简称《调查规则》），商务部认定台湾地区禁止进口大陆产品的相关措施存在《调查规则》第三条第一款、第二款规定的相关情形，即台湾地区禁止进口大陆产品的做法违反了《1994 年关税与贸易总协定》（GATT 1994）和ECFA规定的相关义务，进而对大陆产品进入台湾地区市场造成阻碍或者限制、对大陆产品在台湾地区的市场竞争力造成损害、对两岸产业链供应链交流合作造成负面影响，因此构成贸易壁垒。
根据《对外贸易法》《进出口关税条例》等法律法规的规定，大陆可采用的贸易反制措施包括加征关税和进口限制。那么，大陆应该对哪些产品采取反制措施？大陆的反制措施将对大陆和台湾地区经济带来何种影响？2022年生效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和反制措施会产生何种叠加效应？为应对大陆的反制措施，何种选择才是台湾当局的最优应对策略？上述问题亟须通过定量研究给出答案，为政策部署提供数据支持。
本文试图基于两岸贸易数据，筛选出不同力度的贸易反制产品组合。在此基础上，我们运用GTAP模型分析不同反制措施、RCEP生效和反制措施叠加以及台湾当局可能的应对措施对大陆和台湾地区经济的影响。本文的边际贡献在于：（1）基于两岸贸易数据，较为科学地筛选出贸易反制产品，设定低—中—高三个层次的贸易反制产品组合，区分贸易反制强度；（2）分三步、设置10个情景，模拟大陆对台贸易壁垒反制、RCEP效应叠加以及台湾当局可能的应对措施等多个情景对两岸经济的影响，为下一步的政策部署提供理论依据；（3）在对经济影响的评估上，考察的产业维度、变量维度更加细化，细致评估了多种情景下各细分产业的经济指标的影响程度；（4）现有文献尚未对贸易壁垒调查的经济影响展开定量评估，本文运用GTAP模型，量化了大陆对台贸易壁垒调查的经济效应，丰富了贸易壁垒调查的文献。
二、贸易反制的产品选择
无庸置疑，台湾当局的做法对大陆产品在台湾地区的市场竞争力造成损害，具体表现为产能利用率未能得到有效释放、市场占有率和营业收入受到潜在损失。根据相关法律和WTO规则，为保护大陆相关产业，大陆可对台湾地区相关产品采取反制措施。通过梳理贸易数据，我们发现，贸易壁垒调查产品对大陆出口规模有限，若仅反制贸易壁垒调查产品，或不能达到有效保护大陆相关产业的目的。因此，应当以贸易壁垒调查产品清单为基准，适度扩大对台湾地区的贸易反制项目。
结合贸易壁垒调查产品清单和GTAP 10的商品部门设定，本文通过三步法确定贸易反制产品清单。第一步，计算双边贸易依赖度。反制产品的选择，需要综合考虑相关产品台湾地区对大陆的出口依赖度和大陆对台湾地区的进口依赖度。同时，鉴于台湾地区部分产品虽然对大陆出口依赖度高但对大陆出口规模很小，因此有必要通过贸易壁垒调查产品对大陆的出口份额对台湾地区对大陆出口依赖度进行加权。第二步，剔除大陆对台湾地区进口依赖度高且台湾地区具有技术优势的产品。光学元件和隐形眼镜片（HS 90项下）、集成电路（HS 85项下）、制造平板显示器设备（HS 84项下）、铜箔（HS 74项下）、原板玻璃（HS 70项下）和单晶硅片（HS 38项下）等产品，大陆对台进口依赖度高且台湾地区具有技术优势，因此将这些产品从贸易反制产品清单剔除。第三步，将贸易壁垒调查产品清单和GTAP 10商品部门进行匹配。最终选取的贸易反制产品清单，如表1所示。
在选取出贸易反制产品清单的基础上，本文对反制强度作低—中—高三个强度的区分。其中，反制强度越高的产品组合，意味着选取加权台湾地区对大陆出口依赖度和大陆对台湾地区进口依赖度均越高的产品组合。如表1所示，各产品加权台湾地区对大陆出口依赖度差异不大，而大陆对台湾地区进口依赖度差异较大。因此，根据各产品大陆对台湾地区进口依赖度的大小，本文将低强度贸易反制定义为对果蔬产品和水产品采取反制措施，将中强度贸易反制定义为在低强度的基础上叠加对饮料及酒、加工食品的反制，将高强度贸易反制定义为在中强度的基础上叠加对纺织品、钢铁产品的反制。
三、情景方案与数据说明
（一）情景方案
本文将分三个阶段，设定10个不同的情景，对大陆对台湾地区贸易壁垒调查的一系列后续措施，包括大陆对台贸易壁垒反制、RCEP效应叠加以及台湾当局可能的应对措施等展开模拟研究。
1.大陆对台贸易反制
本文设定第一阶段的模拟策略考察大陆对台湾地区贸易反制的经济效应。商务部裁定台湾地区的贸易限制措施构成贸易壁垒，大陆可能的反制措施包括加征关税和进口限制。大陆若对台湾地区加征关税，参考相关文献，本文设定大陆对台湾地区相关产品加征25%的关税，对大陆从台湾地区进口商品i的进口税收力度（tms）进行冲击。大陆若对台湾地区采取进口限制措施，本文设定台湾地区相关产品对大陆的出口下降100%，对从台湾地区至大陆商品i的出口量（qxs）进行冲击。因此，模拟情景设定如下：情景1—3分别为大陆对台湾地区低、中、高强度产品组合加征关税；情景4—6分别为大陆对台湾地区低、中、高强度产品组合实施进口限制措施。
2.RCEP生效叠加大陆对台贸易反制
2022年1月1日，RCEP正式生效，这是当今世界上覆盖人口最多、经贸规模最大的自由贸易区，将对区域经济合作产生较大影响。台湾地区也必然会由于未能加入RCEP而受到一系列冲击。本文模拟策略的第二阶段考察RCEP生效与大陆对台贸易反制措施的叠加效应。具体地，参照李月和郑晓雪的做法，基于RCEP各成员关税减让承诺表，以双边HS6位码贸易量为权重计算国家间的关税承诺值，通过与基期关税水平比较得到关税减让水平，以此来模拟RCEP生效所带来的成员之间的关税减让。因此，情景7设定为RCEP生效+高强度加征关税，情景8设定为RCEP生效+高强度进口限制。
3.台湾地区对大陆贸易壁垒调查的应对
大陆开启此番贸易壁垒调查后，岛内存在两种主流应对声音。一种认为，未来两岸经贸应走向正常化，台湾地区应按照WTO的规则来处理两岸经贸事务，取消对大陆的单方面歧视性待遇；另一种认为，台湾地区要通过参与区域经济整合来应对大陆的贸易壁垒调查，尤其是要积极申请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
根据岛内对贸易壁垒调查的两种反应，本文设定第三阶段的模拟策略。情景9尝试模拟前文的第一种声音，即台湾地区取消对大陆的进口限制，大陆相应取消贸易反制措施。对于台湾地区取消对大陆进口限制的设定，借鉴张珺和展金永、杜运苏等、徐林清和蒋邵梅的做法，将台湾地区对大陆相关产品的非关税壁垒削减幅度设定为50%，模拟台湾地区从完全禁止相关产品进口到开放相关产品进口的情景。参考Hagemejer和Michalek的做法，本文对台湾地区从大陆进口商品i的技术变化变量（ams）进行冲击。情景10尝试模拟前文的第二种声音，即台湾地区加入CPTPP，大陆维持对台湾地区高强度的进口限制。对于台湾地区加入CPTPP的模拟设定，参考徐林清和蒋邵梅的做法，设定关税削减幅度为99%，对区域s从区域r进口商品的进口税收力度变量（tms）进行冲击。同时，CPTPP还大幅提高了贸易便利化程度，参考杜运苏等的做法，采用货物进口时间等值关税税率作为模拟冲击变量，假定进口货物时间减少50%，得到贸易便利化提高程度，对区域s从区域r进口商品的技术变化变量（ams）进行冲击。
（二）数据说明
本文基于GTAP 10数据库展开模拟分析，数据库包含了141个经济体，65个产业部门。为方便模拟和分析，本文将141个经济体加总为21个区域，具体包括中国大陆、台湾地区、日本、韩国、新加坡、泰国、越南、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菲律宾、柬埔寨、老挝、文莱、澳大利亚、新西兰、美国、欧盟、英国、南亚、其他CPTPP国家、世界其他地区，将65个产业部门合并为9组，分别为果蔬产品、水产品、加工食品、饮料及酒、纺织品、钢铁产品、其他农业、其他制造业、服务业。
由于GTAP 10数据库的基准年份是2014年，若直接进行数值模拟，模拟结果将产生偏误。本文借鉴Walmsley的动态递归方法，首先将熟练劳动力、非熟练劳动力合并成劳动力，然后将GDP、人口数量、资本存量、劳动力数量外推至2023年，得到更新后的宏观经济数据，并以此为基期进行后续情景模拟。相关数据来源为CEPII数据库和台湾地区统计部门。
四、模拟结果与分析
（一）贸易壁垒成立大陆贸易反制的模拟结果分析
表2—5报告了情景1至情景6的模拟结果，变化额与变化率均为与基准情境（动态递归得到的2023年）的对比结果。其中，表2为大陆贸易反制对两岸宏观经济的影响；表3与表4分别为贸易反制对大陆和台湾地区产业的影响，受篇幅限制仅报告高强度反制产品组合的影响结果；表5为贸易反制对台湾地区各产品对其他经济体出口量的影响，受篇幅限制仅报告高强度进口限制的影响结果。
第一，进口限制的影响远大于加征关税。进口限制与加征关税两种反制方式，影响效果存在较大差异。若大陆采取加征关税的反制措施，在低、中、高三个层次的贸易反制产品组合下，对两岸宏观经济各指标的影响近乎为0，这是因为反制产品在两岸经贸往来中所占比重较小。若大陆采取进口限制的反制措施，在低、中、高三个层次的反制产品组合下，对两岸宏观经济各项指标影响显著。即使是低强度的进口限制，实际GDP、总出口、社会福利受到的影响也大于高强度的加征关税。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即使叠加上加征的关税，台湾地区的部分商品在大陆市场仍有竞争优势，因此仍会继续向大陆出口，而进口限制完全禁止了来自台湾地区商品的进口，对台湾地区经济带来更直接显著冲击。此外，从对产业的影响来看，两种反制措施的模拟结果与对宏观经济的影响类似，两岸均表现为进口限制的冲击大于加征关税的冲击。
第二，台湾地区受到的冲击远远大于大陆受到的冲击。若大陆进行贸易壁垒反制，对两岸经济的冲击存在较大差异。以大陆采取高强度进口限制措施为例，对于宏观经济，台湾地区实际GDP下降0.3%、居民消费下降0.5%；大陆两项均小幅下降0.01%。2022年台湾地区GDP增速为2.4%，但大陆仅对台部分产品采取进口限制即能导致台湾地区GDP下降0.3%，这表明大陆限制进口部分台湾地区设置贸易壁垒的产品会对台湾地区经济带来相对较大的冲击，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台湾地区对大陆市场的依存度更高。对于社会福利，大陆的社会福利减少2170.4百万美元，台湾地区的社会福利减少777.0百万美元，若考察人均社会福利的下降程度，台湾地区则远高于大陆。对于各产业，台湾地区受到的冲击均远大于大陆，且在贸易反制的影响下，对各产业的产量、就业、市场价格都有不同程度的负面冲击。上述结论同Anderson和Wincoop的研究结果一致，即对于同一个贸易限制措施，对各个经济体的影响与它们的GDP成反比。
第三，若大陆采取进口限制措施，台湾地区纺织业将遭受深重打击。台湾地区纺织产业高度依赖大陆市场。大陆是台湾地区第2大纺织品出口市场，2022年，台湾地区纺织品对大陆出口额为10.4亿美元，占台湾地区纺织品出口总额的17.4%。其中，部分纺织原料台湾地区对大陆市场的依赖度高达100%。同时，纺织业具有劳动密集特征，是台湾地区吸纳就业的重要产业。2021年，台湾地区纺织业就业人数为9.4万人，在26大制造业中排名第9。其中，制成品工厂主要分布在新北市、台中市、彰化县，在历年选举中多为摇摆县市，不织布工厂主要分布在桃园市、台南市，为绿营优势区域。由此可见，一旦大陆对纺织品采取贸易壁垒反制，势必对台湾地区纺织业带来深重打击。根据GTAP模型测算，若大陆对台纺织品采取进口限制措施，台湾地区纺织品的市场价格将下降0.3%，对其他经济体纺织品的出口量将增加2.3%—3.3%，贸易转移效应不明显，难以弥补因大陆限制进口而导致的市场需求不足。总体来看，台湾地区纺织品的出口额将下降30.7%，产量和就业将下降23.6%。这将对台湾地区纺织业的发展带来长期深远的影响，也因此造成了台湾纺织业者的广泛担忧。
第四，若大陆采取进口限制措施，台湾地区农产品出口贸易将受到巨大冲击，且绿营县市受到的冲击更大。大陆是台湾地区农产品的重要出口市场。2022年，台湾地区水产品对大陆（含香港）出口额为2.2亿美元，占其出口总额的14.1%；台湾地区果蔬产品对大陆（含香港）出口额为0.3亿美元，占其出口总额的17.7%。绿营县市是台湾地区农产品的主要产区。在2021年水产品、果蔬产品产值前5名的县市中，高雄市、屏东县、台南市、嘉义县均为绿营传统优势区域。大陆对台湾地区的水产品和果蔬产品采取进口限制，将实现对绿营县市的“精准打击”。根据GTAP模型的测算，在大陆的进口限制下，台湾地区水产品的市场价格将下降5.0%，对其他经济体水产品的出口量将增加6.0%—13.3%，有一定的贸易转移效应。但由于大陆是台湾地区最重要的出口市场之一，大陆市场的缺失仍将导致台湾地区水产品的出口额下降31.4%，产量下降6.0%，就业下降9.4%。果蔬产品的变化同水产品类似，但受果蔬产品易腐性质的影响，贸易转移效应不及水产品。在进口限制下，台湾地区果蔬产品的市场价格将下降1.7%，对其他经济体果蔬产品的出口量将增加5.5%—6.7%。较小的贸易转移效应使得果蔬产品的出口额降幅高达47.3%，进一步地，出口额的下降波及产量和就业，果蔬产品的产量和就业分别下降2.6%和3.1%。
（二）RCEP生效叠加大陆对台贸易反制的模拟结果分析
RCEP作为当今世界上覆盖人口最多、经贸规模最大的自由贸易区，其将产生巨大的贸易创造和贸易转移效应，对两岸经贸产生深远影响。具体而言，随着RCEP成员间关税减让的范围扩大和程度加深，两岸贸易将在一定程度被大陆与RCEP成员贸易所替代。RCEP生效叠加大陆对台贸易反制的模拟结果如表6—8所示，变化额与变化率均为与基准情境（动态递归得到的2023年）的对比结果。
第一，RCEP生效将对冲贸易反制措施对大陆的负向冲击，放大对大陆的正向影响。RCEP生效有利于对冲反制措施对大陆的负向冲击。从宏观经济来看，无论是加征关税还是进口限制，均会对大陆的实际GDP、总出口、总进口、社会福利带来不同程度的负向影响，若叠加RCEP生效，在RCEP的贸易创造和贸易转移效应的带动下，这些影响将扭转为正。从对产业的影响来看，对台采取贸易反制措施将导致相关产品进口价格的上升，当叠加RCEP的生效引致的关税削减，除果蔬产品外，其他产品大陆进口价格上升的幅度将收窄或出现下降。对台采取反制措施，将导致大陆相关产品进口额和出口额的下降，若叠加RCEP的影响，大陆相关产品的进口额和出口额的下降幅度将有所收窄或出现增长。RCEP生效有利于放大反制措施对大陆的正向影响。从宏观经济来看，在加征关税情形下，居民消费将受到正向作用，若叠加RCEP生效，正向作用将得到进一步放大，原因在于RCEP的关税削减导致了进口价格的下降。从对产业的影响来看，反制措施将导致果蔬产品、水产品、加工食品的产量、就业出现增长，叠加RCEP的影响将进一步扩大对这些产品产量、就业的积极影响。
第二，RCEP生效将扩大贸易反制措施对台湾地区的负向冲击。从宏观经济来看，无论采取何种反制措施，台湾地区的实际GDP、总出口、总进口、居民消费、社会福利将会受到不同程度的负向冲击，在此基础上叠加RCEP的贸易创造和贸易转移效应，对台湾地区的负向冲击将进一步扩大。从各产业受到的影响来看，加征关税将对台湾地区出口大陆数量产生消极影响，若叠加RCEP的冲击，纺织品、钢铁产品出口大陆的数量将进一步减少。反制措施还将导致台湾地区相关产品的出口额和进口额出现不同程度的下降，若叠加RCEP的影响，相关产品出口额和进口额的下降幅度将进一步扩大。此外，反制措施将对相关产品的产量和就业产生负向冲击，在此基础上叠加RCEP的生效，除果蔬产品和钢铁产品外，其他产品受到的负向冲击将继续扩大。
（三）台湾地区不同应对措施的模拟结果分析
表9—11报告了情景9至情景10的模拟结果，变化额与变化率均为与RCEP和CPTPP同时生效的对比结果。根据前文的情景设定，台湾地区对大陆贸易壁垒调查可能的应对措施为取消进口限制与申请加入CPTPP两种策略。其中，表9为台湾地区不同应对策略对两岸宏观经济的影响，表10与表11分别为台湾地区不同应对策略对大陆和台湾地区产业的影响。
第一，对大陆而言，台湾地区取消进口限制优于加入CPTPP。从宏观经济来看，若台湾地区取消进口限制，大陆宏观经济指标的表现将优于台湾地区加入CPTPP。在台湾地区取消进口限制的情形下，大陆的实际GDP、总出口、总进口、居民消费和社会福利均呈现出增长。一旦台湾地区加入CPTPP，上述宏观经济指标全部转为下降，大陆的实际GDP、总出口、总进口、居民消费和社会福利将分别下降0.02%、0.2%、0.4%、0.2%和7071.5百万美元。从对产业的影响来看，台湾地区取消进口限制将对大陆相关产业带来积极影响，而加入CPTPP将对相关产业带来消极影响。其中，从大陆对台湾地区的出口数量来看，若台湾地区取消进口限制，大陆纺织品、加工食品、果蔬产品、钢铁产品、饮料及酒和水产品对台湾地区的出口数量将分别增加242.5%、179.5%、163.1%、155.6%、66.5%和59.9%。若台湾地区加入CPTPP，这一数值将全部转为负，一定程度上反映出CPTPP对两岸贸易的转移效应。出口额的变化同大陆对台湾地区的出口数量变化类似。从对产量和就业的影响来看，无论台湾地区采用何种应对策略，对大陆的产量和就业影响都相对有限，从侧面反映出大陆相关产品对台湾地区的依赖度较低。此外，受CPTPP贸易创造和贸易转移效应的影响，部分从台湾地区进口的商品需要转向从其他成本更高的经济体进口，这导致了大陆相关产品进口价格的上升，其中水产品进口价格上升幅度达7.1%。进口额的变化趋势与进口价格相反，加入CPTPP将导致纺织品进口额下降5.6%，其次为钢铁产品（3.2%）、水产品（1.4%），其他产业进口额下降幅度在1%以内。
第二，对台湾地区而言，取消进口限制也优于加入CPTPP。从宏观经济来看，不论是取消进口限制还是加入CPTPP，台湾地区的实际GDP、总出口、总进口、居民消费、社会福利将呈现增长态势。其中，在取消进口限制的情景下，实际GDP增长更多；而在加入CPTPP的情景下，总出口、总进口、居民消费、社会福利增长更多。从各产业受到的影响来看，取消进口限制将使部分产品小幅获益，而加入CPTPP将使部分产品遭受严重冲击。CPTPP作为高标准的自贸协定，台湾地区加入CPTPP后，需要高标准地开放市场，同时大陆还将维持对台湾地区的高强度进口限制，这将对相关产品产生巨大影响。就出口额而言，若台湾地区加入CPTPP，果蔬产品、水产品、饮料及酒、加工食品、纺织品、钢铁产品的出口额将出现不同程度的下降，其中果蔬产品、水产品出口额降幅高达40.2%和30.0%。这一方面表明台湾地区加入CPTPP后，上述产品市场竞争更为激烈，另一方面反映出CPTPP的贸易创造和贸易转移效应无法抵消大陆对台湾地区的贸易反制。若台湾地区取消进口限制，除饮料及酒外，其余产品的出口额将出现增长，钢铁产品增幅达29.5%。从对产量和就业的影响来看，对大多数产品而言，不论是取消进口限制还是加入CPTPP都会导致产量和就业的减少，但加入CPTPP对产量和就业的负向冲击更大，在加入CPTPP的情形下，水产品的产量和就业将分别下降5.8%和9.0%，果蔬产品的产量和就业将分别下降5.1%和6.4%。
五、主要结论与政策启示
（一）主要结论
本文针对商务部就台湾地区对大陆贸易限制措施构成贸易壁垒展开模拟分析。首先，基于两岸双边贸易依赖程度，筛选出低—中—高三个强度的大陆对台贸易反制产品组合，在此基础上，运用全球贸易分析模型（GTAP）设定10个不同的情景，分三步模拟大陆对台贸易壁垒反制、RCEP效应叠加以及台湾当局可能的应对措施等多个情景对两岸经济的影响。
研究发现：一是关于贸易反制产品组合。大陆可将果蔬产品、水产品、饮料及酒、加工食品、纺织品和钢铁产品纳入贸易反制产品清单，并可视台湾当局的反应对反制强度作低、中、高三个层次的区分。二是关于贸易反制措施选择。从反制措施的影响上看，进口限制的影响远大于加征关税。三是贸易反制对两岸带来的冲击。台湾地区受到的冲击远大于大陆。四是对台纺织业的影响。若大陆对台采取进口限制，将对台湾地区纺织品带来深重打击，纺织品的就业将下降23.6%。五是对台农产品的影响。若大陆对台采取进口限制措施，台湾地区农产品出口贸易将受到巨大冲击，水产品和果蔬产品的出口额将分别下降31.4%和47.3%，且绿营县市受到的冲击更大。六是贸易反制叠加RCEP的效应。RCEP的生效将放大反制措施对大陆的积极影响，消解反制措施对大陆的负向冲击，台湾地区反之。七是台湾地区的应对策略选择。在对贸易壁垒调查的应对措施上，不论对于大陆还是台湾地区而言，台湾地区取消对大陆的进口限制均优于加入CPTPP。
（二）政策启示
1.两岸贸易互动应逐渐走向规范
当前，随着两岸贸易的下降、投资的下调，两岸经贸关系进入全新阶段。在此阶段下，大陆启动对台贸易壁垒调查意味深重。从模拟结果来看，如果大陆采取贸易反制措施，则台湾地区贸易、产业、就业都将受到较大冲击。与此相对，如果台湾地区取消对大陆的进口限制，其实际GDP、社会福利、居民消费等宏观经济指标将有所改善，部分产业也将有所获益。这为两岸贸易正常化、规范化提供了有力数据支持。基于此，我们提出为促进两岸经济合作更上层楼，需要打造一个正常合规透明在WTO和两岸有关协议规范下正常往来的两岸经贸关系。在此基础上，为适应当前两岸经贸关系发展的新特征，应借助打造两岸共同市场，在规范的、创新性的制度性建设中，分享大陆发展机遇。
2.努力寻求加入RCEP是台湾地区应对贸易壁垒调查的有效途径
在新的经贸格局下，如果台湾无法加入区域贸易协定，加之两岸贸易的下降，长此以往，台湾恐失去贸易顺差的经济增长动力。这也正是岛内学者非常担忧的事情。民进党上台以来，拒不承认“九二共识”使之无法加入RCEP，反而积极寻求加入CPTPP。然而，从模拟结果来看，台湾地区若选择加入CPTPP，将对农产品在内的部分产品带来严重冲击。这是因为CPTPP遵循高门槛经贸规则，其贸易自由化程度非常高，对农产品缺乏特殊保护。此外，台湾地区对大陆的禁止进口政策是对相关产品的过度保护，这导致相关产业缺乏转型升级的内生动力，国际竞争力低下，难以抵抗加入CPTPP后高水平开放带来的冲击。与CPTPP相比，RCEP的降税模式更符合台湾地区产业发展的实际，在农产品的关税减让上，RCEP的兼容性更强，除新加坡立即取消农产品的所有关税外，绝大多数成员将在20年内完成农产品关税减让。从模拟结果来看，不加入RCEP确实会恶化贸易壁垒调查带来的负面冲击。因此，在“九二共识”的共同政治基础上积极寻求加入RCEP是应对贸易壁垒调查的有效路径。
3.积极推进两岸经济高质量融合
在两岸贸易逐渐走向规范化的大趋势下，如何弥补两岸贸易互动下滑态势是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过去的两岸经济合作更多呈现出“单向让利”的特征，集中表现为一方面台湾地区长期禁止大陆商品输入，另一方面大陆仍持续出台一系列惠台政策，这使得两岸经济融合发展停留在浅层，两岸经济融合发展的深度尚有待挖掘。事实上，本文的模拟结果显示，若台湾地区取消对大陆单方面的进口限制措施，不论是大陆还是台湾地区，都将从中获益。这意味着台湾方面如果能够遵循国际贸易框架协定，将两岸经贸互动放在一个更加公平、双向的环境下，必然会打破当前人为制造的一些不合理的要素流动制度性壁垒，必然会促进两岸之间的高质量融合，进而创造出更大的经贸互动规模。同时，模拟结果也充分展示了两岸经济高质量融合有助于增进两岸之间的共同利益，为实现祖国和平统一打下坚实的经济基础。
4.充分依托福建探索海峡两岸融合发展新路
规范两岸经贸发展，更需要合理的制度化建设。“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提出的“支持福建探索海峡两岸融合发展新路，加快两岸融合发展示范区建设”正是为实现高质量的两岸融合发展、规范化的两岸经贸互动而进行的制度性建设。近期，对标海南自由贸易港区，中共中央、国务院制定了《关于支持福建探索海峡两岸融合发展新路建设两岸融合发展示范区的意见》。未来，在打造新路与示范区的建设下，大陆将进一步规范两岸经贸互动，探索破除两岸融合发展障碍的路径方法，落实同等待遇，增进台湾同胞福祉，推动两岸人员往来更加便捷，贸易投资更加顺畅，交流合作向更宽领域、更深层次拓展，以高质量经贸往来形成对低质量经贸规模的替代效应，提升两岸的融合深度。
原文刊发于《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4期第77—89页。因篇幅问题，注释删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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