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全媒体时代的新闻文化是一种选择更多的宽幅文化，新闻形态、业态以及生态都处于调适变迁的阶段，融合新闻文本是当前新闻环境下的代表性多媒介新闻复合文本，融合新闻文本的传播主体与客体形态都发生了结构性变化，多重主体的参与式新闻实践形式在后新闻业时代慢慢发展起来，融合新闻文本形态呈现出一种全样态化、去中心、流动式、分布式的关系网络与互文结构。策展新闻（Curation News）作为一类新型融合新闻，具有独特的融合方式与动态迭代特征，其逐渐发展并适应着符号泛滥与信息过载的媒介环境。它的概念最早可以追溯至明迪·麦克亚当斯于2008年在文献“Curation and Journalist as Curators”中提到的“线上新闻业具有进行策展的必要性”。澳大利亚昆士兰理工大学的数字媒体教授阿克塞尔·布伦斯于2003年介绍了一种新的基于网络的协同编辑形式，这种形式让网络用户能够像职业新闻工作者一样生产并传播新闻，并于2011年将其描述为用户相关社区的协作新闻策展模型。布伦斯提出“协作性新闻策展”的术语用以指代策展新闻，认为新传播语境下的新闻生产不再是刊出新闻，而是在公开新闻。国内学者陆晔和周睿鸣于2018年将“协作式新闻布展”看作新闻创新的关键实践之一，认为新闻布展不同于传统职业新闻，是一种多节点主体参与新闻生产传播的动态新闻实践，展现了新闻业液态化的新景观。吴果中于2018年从“对话”角度理解策展新闻，认为策展新闻是一种采用巴赫金式的对话、调动全民参与积极性以进行新闻内容共享与意义共建的新闻实践。陈昌凤于2019年将策展新闻定义为将原本零散的文本按一定逻辑整合而成的更具有新闻价值的“故事包”。策展新闻可以看作在新闻生产实践的基础上将核心特征（包容多元、赋权、动态更迭、互文性、信息增值、重语境等）概括而形成的一类新闻理念。策展主体筛选并呈现出具有一定逻辑性与主题性的新闻信息，融合多种传播载体（图片、文字、视频、音频等），链接多重信息来源与平台渠道，从而实现信息的有机整合与增值，还可以通过策展主体的分析、解读、预测等使得主题深化，再通过不同主体间的互动（评论、点赞、分享等）不断修补、延展信息内容，最终形成一个多节点的、开放的、透明的可以不断产生新的阐释意义的动态框架。策展新闻作为多媒介/多文体/多主体的动态复合型文本，与其他新闻体裁不同，其“策展”的目的重在建构新闻事实与促进主体意义交流以形成社会共识，那么策展新闻是一类叙事文本吗？如果属于叙事文本，策展新闻体裁的文本属性与再现类型是怎样的？随着当前多媒介新闻复合文本的兴起，借鉴经典/后经典叙事学与符号学理论的新闻叙事路径显得缺乏解释力，能够覆盖体裁全域、更适应新传播语境的符号叙事学则是研究策展新闻文本的最佳理论工具。赵毅衡在学界建立符号叙事学的呼声下作出了系统的理论体系建构，阿尔吉达斯·朱利安·格雷马斯的《叙述符号学与认知讲述》、保罗·利科的《时间与叙述》（第二卷）等都开始重视符号学与叙事学的关联，玛丽-劳尔·瑞安“跨媒介叙事学”的提出以及欧洲学界对于自然/非自然叙事的探讨等都向理想的广义叙事学构建迈进了一步。赵毅衡将叙事学看作符号学的分支，把符号学原理运用于其“广义叙述学”之中，提出了广义的“符号叙述学”。本文从符号叙事学的角度探讨策展新闻如何成为叙事文本，进而探究其文本符号特征、媒介语境与文本表意，以及策展新闻符号叙事分析给当前叙事研究（符号叙事学与新闻叙事学）带来的理论价值。
四、语境建构：策展新闻的全文本表意新闻文本的媒介语境信息离不开文本之间、媒体机构之间相互作用、相互关联形成的生态环境。热拉尔·热奈特的“跨文本”、茱莉亚·克里斯蒂娃的“文本间性”以及玛丽·麦克林的文本两个序列等都指涉文本浸润的一定语境的互文本关系，具有合一性的叙事文本及其携带的附加因素一直是西方文论中关于文本边界、文本语境的探讨重点。赵毅衡将其更具体清晰地落实到符号文本的形态与表意阶段，提出了“伴随文本”与“全文本”的关键概念。文本携带的大量周边性、附加性、常常不被视作文本部分的因素是文本的伴随文本，伴随文本可显现可隐藏并伴随于文本的不同表意阶段，具体可以分为显在的副文本与型文本、处于文本生成中的同时文本与前文本、文本生成后的评论文本与链文本与先/后文本几大类。伴随文本联系着文本与文本外的广阔语境，大部分伴随文本也积极参与着文本的表意。文本与伴随文本的分合距离与边界区分多在于阐释社群，而阐释社群的判断多依赖于体裁惯例与文化解释规约。将文本的视野放宽至所有体裁、所有媒介，会发现许多体裁尤其是跨界类、杂交类体裁的文本与部分伴随文本很难被区分开来，更多的是两者整合到一起形成紧密的结合体，这就可以引入“全文本”的概念来解释这种情况（狭义的核心文本因表意吸纳难以摆脱的伴随文本而成的文本集合）。全文本的这种合一性也受文本体裁、文本性质制约，诞生于社交媒体语境与后新闻业时代的策展新闻文本是一种特殊的全文本，混合了多种媒介形成联合式文本表意。策展新闻的全文本表意路径源于其体裁相对较高的文本整合力。策展新闻作为“整体合一”的有机协同的文本，在受众看来其文本的自携元语言本就带有多文本被策展化的叙事效果，策展新闻吸纳着多文本跨界混合的信息养分，多种叙事元素、多重文体、多种时间向度媒介被整合至策展新闻文本中，受众在意义构筑中必将其文本与伴随文本看作不可分割、无缝融合的整体，文本与伴随文本信息价值相当，合一化的策展新闻全文本控制其叙事意义的建构与阐释。以《卫报》（美国版）实时更新的非事件类专业策展直播博客Live Blog“Coronavirus Live News”为例：副文本为实时策展的标题、信息提要、策展人姓名、策展最后更新时间、倒序时间轴等等；型文本为策展新闻的专业新闻策展格式Live Blog；前文本为《卫报》固定的Live Blog栏目之前的其他媒体制作的或平台媒体的新冠病毒类的连续报道、实时新闻、话题策展等等；评论文本为Live Blog开始生成后的、在其不断生成过程中的文本被受众转发至Facebook与Twitter并评论的情况，会对平台媒体上的其他受众造成一定的影响，平台流量扩大了《卫报》Live Blog的影响力；链文本为Live Blog包含的下划线部分的附链接式引用文本、网页最下端的延伸类新冠病毒相关信息等等；先/后文本为《卫报》Live Blog先后的姊妹篇文本。“Coronavirus Live News”的Live Blog几乎每日一更，围绕此非事件类主题而形成不同的每日焦点新闻标题，然后在每日的Live Blog文本内部再进行实时更新（几分钟到几小时不定时更新）。2021年8月23日的文本“执行胡志明市封锁的士兵；英国报告了31914例新病例”可以作为8月24日文本“英国报告了30838例新感染”的先文本，8月25日文本“据报道，拜登对Covid起源的审查没有定论”是24日文本的后文本。再以非事件类的Twitter社交新闻策展“#taliban”为例：副文本为策展主体账号名称、文本发布时间标注、策展文本之间分割线等等；型文本为主题标签“#”标识下的社交集体策展；前文本为该集体策展形成之前的来源于不同主体的关于塔利班的实时新闻信息，给此协作式集体策展造成一定的信息语境压力，需要一定的策展社群来系统实时搜集整合塔利班相关新闻；评论文本为策展生成后、在其生成中不断卷入的受众评论，会影响后来受众的信息解读与文本阐释；链文本为策展文本中的附链接式引用、主体延伸转发的源文本等等，不断地为策展补充叙事者及更多维的信息，策展中包含的与“#taliban”相关联的主题标签也是一种打开信息多选择的链文本，例如“#Afghanistan”“#Kamair”“#PANJSHIR”等等；先/后文本则一般是与“#taliban”集体策展同类的、先后联系紧密、甚至形成框架斗争的策展社区，比如“#Taliban Terror”“#TALIBAN”等等。策展新闻作为迭代化的对话新闻，其动态生成的过程化特质使得受众接受的文本多处于非自足、不完整、不确定的状态，因此其全文本边界更加松动模糊且向着多元主体大大地敞开，全文本边界的裁定权更多地转移到非权威新闻职业主体的异质化的其他主体手中。策展新闻文本可以说是一种多元主体共同参与叙事而形成的全文本，在策展新闻全文本中，伴随文本被完全整合吸收用于合一化叙事文本表意，其中伴随着策展新闻最明显、最难以分割的文本当属解释性的链文本、评论文本与框架性的副文本，因为这三种文本离不开策展新闻的多元对话主体。策展新闻的全文本表意使得受众在文本接受与阐释时处于立体多面的特殊媒介语境中，是一类融合共时性与历时性的新闻文本群与符号场，受众通过文本内外语境的“全读”能够从整体上把握策展新闻主题的意义向度。
五、价值深掘：策展新闻符号叙事研究的理论意义策展新闻作为一类多媒介复合新闻叙事文体，其符号叙事分析对于新闻叙事研究、符号叙事学有着学理化的建设意义。策展新闻叙事对于新闻叙事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传统新闻叙事研究主要以两条学术路径为主：一是借鉴经典/后经典叙事学理论资源，尤其倚重结构主义叙事学来建立理论框架与划分叙事阐释小类，模式化、体系化的同时也较为呆板，而且将长于文艺研究的叙事学理论移植于新闻叙事研究，没有考虑新闻文本的特殊性，容易出现理论与新闻传播实践脱节的问题，难以对新闻学的核心问题进行回应，尤其对于新语境下的新型新闻文本更加不具有指导意义；二是借鉴符号学资源探究新闻叙事规律，将新闻看作社会现象、文化符号系统或符号文本，更多地聚焦于新闻话语、新闻观念、新闻主观建构等层面审视新闻符号文本，核心论点在于内涵神话分析、意识形态揭示等等，但借鉴外延较为宽泛的符号学框架容易使新闻叙事研究脱离新闻业务与具体新闻传播实践，对于新闻客体（新闻事实、新闻报道）与新闻主体探究的缺乏会无益于新闻报道采编流程。策展新闻的符号叙事研究作为新闻叙事创新研究与新媒体新闻叙事应用研究，给新闻叙事学带来了两层新意。首先是理论视域与工具方式层面的“新”，即符号叙事学的引入。采用符号叙事学理论视域研究当前融媒体新闻叙事具有一定的优势，覆盖所有叙事体裁、倚靠符号学资源、超越经典/后经典叙事学的符号叙事学更适用于阐释主客体形态变革的新型多媒介复合型新闻文本，具有时态包容性的符号叙事学是当前叙事学流派中探究动态迭代新媒体新闻文本的理想理论工具，对于研究对象的叙事阐释可以不局限于传统模板化的分析框架。而且符号叙事学较单纯符号学理论更能回到叙事化的新闻文本层面，守住新闻叙事艺术的本质内涵与人文底蕴，重点探讨新闻事实、新闻语言、新闻交流、新闻语境、新闻主体、新闻流程等新闻理论实践核心问题，立足新闻性，从形态/生态/客体触及新型新闻文本的本体。其次是研究对象层面的“新”。对于新闻叙事研究而言，策展新闻对象的选择具有实用性、重要性与时新性，既丰富了新闻叙事体系下的融合新闻叙事研究，对于多媒介复合动态文本顺利实现表意有着重要意义，使其明确怎样更好更适宜地讲好新闻“故事”，以及怎样促进主体交流以共享信息、共建意义与凝聚共识，又能配合中国新闻叙事发展的战略需求，国家层面的全媒体话语体系构建、“四全媒体”发展以及“新型主流媒体”建设等新近媒体策略也需要落实在新闻文本叙事与话语研究层面。未来新闻叙事研究可以从两方面突破：继续融合多学科的跨界交叉性发展，可以借鉴心理学、社会学等学科资源以拓展丰富新媒体新闻叙事研究；立足新闻文本概念，新闻文体、新闻叙事的变化，可以从主体层面与客体形态（共时性的媒介/文体融合与历时性的迭代特征）层面把握，新闻叙事研究需要转向关系化、动态化与融合性的文本分析。策展新闻叙事对于符号叙事学研究也具有一定的学理价值。最具体裁包容性与时态包容性的符号叙事学是研究动态复杂策展新闻文本的适切性理论视域，对于符号叙事体系构建而言，策展新闻叙事主要拓展了符号叙事学的应用场域，说明符号叙事学处理当前复合多媒介的融合新闻文本具有一定的理论效力与阐释力。策展新闻符号叙事研究也给现有符号叙事学研究带来了系列理论挑战，符号叙事学也一直在进行修正以建立普适性的学理化模式，它需要立足新叙事话语、新叙事现象与新型叙事文本特征形成体系化构建思路。首先，符号叙事学需要立足新媒体文本的核心特征建立全媒体时代的符号叙事学，打破严格的类型化叙事体裁分析。符号叙事学的理论贡献之一在于分条理类型化全域文本体裁（按照本体地位与媒介-时间向度分类）并提炼各类体裁的叙事规律，这对于经典/后经典叙事学的局限于某一体裁的应用叙事分析是一大进步，在此基础上各类领域叙事文本、新旧媒介叙事文本、动态静态文本等都能被整合进符号叙事学理论体系中。但是媒介环境的变化使得更多的复杂媒介现象出现，类似策展新闻的多媒介文本、衍生 IP 式的跨媒介文本等“超级叙事文本”变化多端，这些新型文本难以进行归类叙事研究。本文尝试用符号叙事学研究混合多媒介/文体/主体的策展新闻文本，也发现局限于门类的符号叙事学可能会存在着一些不足，例如对于涉及不同媒介/时间向度的文本，怎样去判断其语气意向性。而且因文类混杂，越来越多的虚实杂交文本出现，符号叙事层面的一度区隔与二度区隔共存于同一文本，扰乱了叙事体裁本体纪实型/虚构型的重要划分。新传播语境下多媒介/多文体/多主体/虚实结合的新型混杂式文本层出不穷，符号叙事学除了丧失对其进行类型划分的意义，也难以对其进行叙事能力的探析。混杂元素会形成叙事合力还是干扰顺利表意，怎么判断定调媒介/文体/主体，各元素的主次划分以及具有怎样的冲突与张力等等，都还需要发展中的符号叙事学的审视。其次，符号叙事学相关理论对于动态迭代文本分析还需要进行调整。符号叙事学能够分析过去现在、现在以及类现在时间向度叙事文本，这相对于局限于过去时的部分西方叙事理论已经有了很大的理论进展，可以对动态进行中的过程性文本体裁比如直播、戏剧、游戏等进行学理化探究。但是涉及动态文本相关理论例如衍义、情节否定性推进动力、二次叙述、可能世界等还不算多，而诞生于互联网语境的新媒体文本多具有迭代动态特征，符号叙事学后续的相关动态性叙事理论研究还有一定的发展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