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经济》2022年第9期|担保圈危机、债务挤兑与区域风险治理

中国的区域金融市场存在一种重要而又特殊的金融制度——担保圈。担保圈是特定区域内若干企业组建的互联互保网络，企业之间以相互担保的方式为彼此的债务融资增信，通常具有成员多、金额大、结构复杂等特征。从地方金融的发展历程看，担保圈与区域性金融风险和民间金融危机息息相关。近十年来，在浙江、内蒙古、福建、湖南、新疆、四川、山东、辽宁等地发生的区域性金融风险事件中都能看到担保圈危机的身影，一些地区的担保圈更是演变成了银行不良资产的重灾区。

细数历次担保圈危机，从酝酿到爆发，银行在担保圈中扮演的角色令人深思。在危机尚未到来的时候，许多银行把互联互保作为一种降低贷款风险的金融创新，原本融资难、融资贵的中小企业，通过相互担保，从各家银行获得贷款的可能性迅速提高。然而，之前还是给企业“雪中送炭”的银行，可能转眼成为“雪上加霜”的危机制造者。银行对企业的贷款支持很不稳定，一旦出现危机的苗头，涉足担保圈的银行便“一哄而散”，纷纷抽离资金，逃离担保圈，无论企业是否发生违约，银行均对企业抽贷、停贷、断贷，造成企业资金链断裂，生产经营停滞，被迫解雇员工等一系列严重后果。那么，担保圈的脆弱性究竟来自于哪里？如何解释个别企业违约导致整个担保圈崩塌的“多米诺效应”？地方政府应当采取哪些措施以防范担保圈的崩塌？

本文通过构建担保圈中多家银行与企业的博弈模型，从债权人之间的利益冲突和协调问题这一视角出发，探究债权人非一致行动对担保圈风险的影响以及相应的治理机制。主要结论如下：

担保圈的脆弱性根植于担保圈本身的利益结构。若担保圈中不同债权银行的受偿顺序未被明晰，则同一担保圈的不同债权人容易因利益冲突而竞相从担保圈抽逃资金，这不仅引发了踩踏式的企业违约潮和破产潮，也扭曲了企业的投资决策，致使整个担保圈出现巨大的经济风险和金融风险。因此，防范化解担保圈危机的关键在于协调各家银行进行一致行动。在实践中，当担保圈连续出现企业违约事件时，地方政府常常为企业提供政策性担保。研究发现，政策性担保有助于减少银行对企业断贷的动机，这解释了为什么地方政府能够屡屡化解担保圈危机，但这种救济型的政策对地方政府的甄别能力（识别哪些企业值得被担保）、财政实力和资金动员能力均有很高的要求，适用范围有限。相比起来，明确不同债权人的受偿顺序，可以低成本地将不同债权人从无序的竞争关系转化为有序的合作关系，是更优的风险防治措施。

本文的主要政策启示如下：第一，地方政府和金融监管部门应当依据宏观经济形势确定介入担保圈的程度。当区域经济形势相对稳定时，担保圈中的不同银行较易达成一致行动，政府只需以弱干预的方式协调银行之间的行动。例如，组建债权人委员会，为债权人搭建沟通、协商和监督的交流平台等。但是，当区域经济形势的下行压力较大时，银行之间较易出现协调困境进而引发债务挤兑，此时，地方政府和金融监管部门应该更为积极主动地介入担保圈，避免出现大范围的非一致行动。

第二，地方政府与金融监管部门应当尊重银行的自主权，切不可随意要求银行放松续贷标准。如果地方政府不区分企业的投资质量，强制要求银行放松对危机企业的续贷标准，则将削弱银行对企业的监督治理功能，不仅企业的盈利能力下降、违约风险增加，银行体系也面临严重的不良贷款问题。政府应谨慎选择介入担保圈的方式，以保障资金配置效率、防控信贷风险为前提条件，积极引导银行为担保圈中经营可持续、发展前景好的企业续贷，而不是要求银行为违约风险高、社会效益差的企业提供续贷。

第三，地方政府可以通过经济救助（政府担保）和制度创新（明确不同债权人的受偿顺序）等方式，防范不同银行出现非一致行动，引导银行为拥有发展前景的互保企业续贷。政府担保政策的有效性取决于政府对企业投资质量的甄别能力以及政府在筹集、调配资金方面的能力。明确不同债权人的受偿顺序是指在债务清偿、债权清收方面进行制度创新，规定企业率先偿付某一类债权人的债务，之后再偿还其他债权人的债务，该政策属于激励型政策，更有利于在鼓励银行“应续尽续”的同时，充分调动银行在债务治理方面的能动性。